【剑三】#羊花# 地落花 忆

章一 星火

恶人谷阴冷的地牢里满是血腥的腐气,那些曾经竭力嘶吼的囚犯大多熬不出三日,便成了一副游走在绝望边缘的模样,灰暗的眼中死气沉沉,无助与惊恐堆在脸上,甚至无力去遮掩。在这如地狱般困地之中,走廊尽头的房间依稀还有三个人残留着希望,努力扶持着彼此。

纯阳弟子眼色暗了暗,低头看着那破瓦水碗中最后一点算是能喝的水,扯着衣角擦了擦碗边,却发现身上那一袭原本干净整洁的浩气道袍早已破烂不堪,被严刑所致的血污染成了糜烂的暗色,令人作呕。他放弃了原本不切实际的念头,忍着周身钝痛小心翼翼地把水碗送到自己师妹的面前,姑娘摇了摇头,干裂渗血的嘴唇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体贴的把碗推了回去。

“沈师兄,我不渴,给小川喝吧……”

二人之间还团缩着一个年纪相对较小的纯阳少年,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看到被推过来的水碗后,喉咙里发出一声本能的吞咽,但挣扎了许久,还是也用力摇了摇头,像是使出了仅存的力气一般撑着声音回答道。

“我……我不渴!玲儿师姐还是你喝吧……”

两个人都互相推让,往来之间水碗突然失了力道,从手中翻落,本来仅剩的那点“甘露”洒在地上,很快渗进土质的地面里只留下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两个人顿时慌了,姑娘几乎要哭出来,少年立刻扑过去把碗捡起来,却早已什么都不剩,只有比先前更加绝望的酸涩。二人一齐看向纯阳,歉意的神情染上了一层更深的暗影。

“师兄……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沈越师兄我……呜……”

泪止不住了,纯阳看着不停向自己道歉的二人,心里也不是滋味。伸出手摸了摸他们的头顶。

“没事,你们不会有事的。”

沈越极力安慰着他们,但心中底气不足。

最近三个月以来,恶人谷行事高调,较以往而言越发猖狂,新势力主李清渊上位之后,浩气在昆仑连连受挫,伤亡倍增,士气军心都开始日渐低落。盟内高位当机立断,定要灭了这恶人风头,与其这么一直被牵制慢慢磨没了士气,倒不如两方痛快一战,遂决定这月底直接攻克昆仑西北高地,大军已至冰原东野扎营静待,蓄势待发,各种筹备都在暗中进行。沈越接了上头命令,将此次备战军需粮草运送的路线先行告知龙门据点的同盟知道,以便双方汇合有个照应。本来只是送信儿通知的简单任务,师弟师妹缠着他一起别也没有在意太多,没想到刚入大漠便被一群恶人堵截,对方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将他们三人一起被擒了回来,锒铛入狱。

沈越并不怕死,本着浩气凛然的气节于心,他甚至下定决心就算何等严刑逼供也不透露盟里的半点风声,但是他觉得自己最失策的就是带上了两个后辈,他们什么也不知道,甚至不算是浩气盟的人,只是相信他这个师兄,跟着他才被连累到了如此地步,这使他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虽然几日下来恶人并未直接对他二人出手,受刑被审的也只有他一人而已,但长久下去如果他继续严守口风,说不准对方会开始从他们下手来要挟自己,若真是那样,他……不知道甚至不敢想该如何应对。

“沈师兄……”

玲儿轻轻的唤了一声,看着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的师兄,不安地盯着他。沈越望着她的眼睛,努力柔和了自己的神情,温柔地想要继续安抚柔弱的师妹,但对方眼中突然凝成一股决然,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手臂止不住的颤抖,一字一句却坚实有力。

“沈师兄,玲儿不怕死。”

“玲儿……”

“我虽未入浩气,但心中也有身为纯阳弟子的那份凛然,就算一死也绝不会让那群恶人用我们来威胁师兄,逼你就范。师兄在哪,我们就跟到哪,但绝不会陷你于不义……绝对不会让你为难……师兄……玲儿绝不会拖你后腿…………”

说着说着姑娘的泪花又涌了出来,终还是强撑的坚强,纤细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但沈越心知,这一番话并无半点虚假,师妹对自己是何等情怀,他了然于心,顿时心中翻起一股酸楚和心痛,伸手揽住了师妹的肩膀。

“小……小川也不怕!!”

幼小的纯阳童子抽着鼻子,用袖子摸着哭花的的脸,稚气未散的脸上竟也是一脸坚毅。沈越又是一颤,另一只手把人也揽入怀中,三个人就在阴暗的牢房一角抱成一团,紧紧缩在一起,靠着对方的体温温暖着彼此。

“……好,我们同生共死,这一辈子,下一辈子,师兄都不会丢下你们不管。”

 

真是感人至深。

 

 

又是两日,沈越被带走几次,又带着更多的伤回来几次,连他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他靠在地牢湿冷的墙壁上,眼神木然的望着那些仿佛阻隔阳光的牢栏,心中却是一片安静。身上的痛早已入骨麻木,多日米水未进的虚脱感让他无从思虑,只是费力的抬起手,轻抚着身旁同样虚弱的二人。

好在他们并未被带去拷问……

沈越在心里感到一丝欣慰,却没有多余的力气表现在脸上,只是安静的闭上眼睛,耳畔回荡着嗡鸣般的回音。

哗啦。

吱。

铁链碰撞和牢门打开的声音把沈越从混沌中惊醒,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还未清晰就看到隔壁的牢房里一袭黑色身影被推倒在地,门口站着那个拷问过他的恶人守卫头子徐二,那副恶毒的嘴脸他印象极深,丑得让人恶心。

“给你敬酒不吃你吃罚酒!李头儿让你给兄弟们看病那是瞧得起你,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尊菩萨碰不得了啊!不治?呸!那就在这等死吧!”

徐二狠狠地又吐了下口水,把牢门使劲的扣上,铁链牢牢拴死扯了扯,万无一失之后转身压低声音对一旁的狱卒说:

“李头儿吩咐,食水供着,其他不用管,看死点别让他跑了,不然小心你的狗命!”

狱卒连忙不停点头,一路弯腰地把徐二送出去。牢房里一瞬间又恢复了只有怨声的安静,沈越隔着木栏看过去,那个被推倒在地的人撑着地面缓缓坐了起来,一头乌黑的长发散在脸侧,遮住了他的脸孔,身上的装束却是个万花弟子,只是和沈越印象中那蓝黑相间的浩气万花不同,单单只是黑白两色,光看外表倒不是阵营中人。

那人似是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手腕,抬头间恍然对上了沈越的目光。

纯阳有点呆愣。

那人眉清目秀,长得极为好看,皮肤很白,身型纤细,丹凤眼中含着流光,不知是不是被推得那一下撞疼了,眉角微蹙,却隐不住神情中素雅的韵味。沈越从没见过如此脱俗的女子……不对啊,怎么看他身上穿的也是万花男弟子的装束?!

沈越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又开始运转起来,虽然运转的前提不太对劲,但他反复看了很久,最后真真切切的确定这的确是个男子。

“……师兄?”

玲儿似乎是也被刚才的声响吵醒,坐起来看着自家有些发愣的师兄,小声唤了一句。沈越这才突然发觉自己直勾勾地看着那人许久,实在失礼之极,着实有些尴尬的收回了目光,对师妹扯了个笑容。

“没什么……再睡会儿吧。”

玲儿顺着刚才沈越的方向望过去,也看到隔壁牢房凭空多出来的那个墨衣的陌生人,对方朝她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站起身来走到牢房阴暗的一角,安静的又坐了下去。她抬头看向师兄,轻声问道:

“沈师兄?那个人他……”

“同是落难之人罢了。”

沈越又摸了摸她的头,玲儿没有再多想,重新躺回他的身侧,努力再次昏睡过去。沈越亦闭上眼睛,努力的放空脑中思绪,只希望师弟师妹能够就这样多睡一阵儿。

至少,睡着就不会感觉腹中饥饿,无助难熬了。

 

再次清醒时,沈越是被衣服的拉扯感唤醒的,他睁开眼睛,看见小川坐了起来,跪在地上直直地望着隔壁的牢门口,似乎是不经意间牵扯到了他的衣摆,却全然没有察觉。孩子有些呆呆地盯着一处,咽了下口水,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沈越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看到隔壁监牢的地上放着一个木盘,里面撑着两碟小菜还有两个馒头,小川的神情有些呆滞,沈越看着他一阵心酸,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川……”

孩子终是发现了身后的牵动,一个惊醒般的转回了头,虚脱的眼中满是落寞和无助,却隐约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低下头遮住了眼睛,用一种极为微弱的声音小声嘟囔着:

“师兄……我……”

沈越温和地摇了摇头,想要安抚这个小家伙却发觉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几乎没有了。

他们都很饿。

几天下来沈越的精神和身体都已经接近极致,更别说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跟他在这苦牢中挨了数日,除了偶尔得到一点汤水让他们不至于渴死,便再没有见过一点干粮,沈越不知道这是不是恶人谷一贯的手段,他甚至没有精力去思考这些,只是觉得这样继续下去他们恐怕会先冻饿而死。他隐约记得徐二叮嘱过狱卒给隔壁的人送去食水,但现在看来那位”难友“却并没有打算去碰的意思,而这近在咫尺的食物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莫大的诱惑,但……却是那么遥不可及。

小川缩了缩身子,几乎是瘫倒的又倚回沈越身旁,他甚至能闻到那饭菜的香气,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不再看向那边。

“师兄,小川不饿……小川没事……”

“……小川乖……”

玲儿虽然没有动作,却把一切听在耳中,她用力攥着沈越的衣袖,三个人只是拥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缓解此刻的折磨,获得一点点救赎。

哗——

硬木擦过地面的声音传了过来,沈越闻声看过去,就看到那装着饭菜的木盘被推到了隔着两间囚室的栅栏旁边,只要伸手便能够到的地方。那个一直把自己隐在角落的万花弟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来,蹲下身来对着沈越抬了抬下巴,眼神落在了蜷缩的小川身上,墨袖下一只洁白的手探了出来,把盘子朝着三人所在的方向又推了推,像是示意他们来取走。

沈越愣了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怀里的孩子就像是也察觉了什么,抬眼间看到被推过来的菜盘,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几乎马上就想冲过去,可只动了几步,就突然停下回头看着沈越,期盼的眼神像是等着他应允。沈越犹豫了一下,便点了点头,小川立刻就扑到了栏杆旁边,抓起一个馒头就往嘴里塞,然后又拿起另一个跑着回来递给了师姐。玲儿接过馒头,也吞了下口水,却没有立即放进嘴里,用手掰了一半递给了沈越,小川看了连忙也从自己嘴里的馒头上掰了未曾咬过的一半递到师兄面前,待沈越接过之后两个人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当真是饿得厉害,三下五下就吃了个精光。见他们吃完了,沈越又把刚接过的馒头又递回他们面前,温柔地笑道:

“都吃了吧,师兄不饿。”

两个人连忙摇头,推着沈越的手不肯再吃,这时又传来敲击木头的声音,三人回神望去,只见万花似是敲了敲牢栏唤起他们的注意,然后伸手把剩下的两碟小菜也从栅栏的空隙里放到了这边,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怎么行,那你吃什么……”

沈越勉力撑起身子,想要推辞,万花垂眼摇了摇头,又再次把碟子往里推了推,眼中尽是坚持。

三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终是挨不住腹中饥饿收了对方的好意,沈越以吃下了半个馒头为由,才说服师弟师妹把其他的食物全部吃下,这几日以来第一顿果腹之餐着实可贵,虽然不足以填饱他们的肚子,却真真是雪中送碳,把三个人从死亡边缘上拉了回来。

吃光最后一块萝卜的小川用袖子抹了抹嘴,抬头看了下师兄师姐,懂事地把盘子收在一起,小跑几步来到了栅栏面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从空隙把盘子堆好放回对面的木盘上,然后礼貌的对着万花行了个礼。

“谢谢姐姐!”

姐姐?!沈越吃了东西,刚有点力气,做的第一件事情却是因为一句童言无忌用手捂住了脸。

“小川……是哥哥。”

“啊?!哪有这么好看的哥哥?”

沈越又是一番窘色,不太好意思的看向万花,见对方只是一怔,然后不介意似得低头对着小川微微一笑,神情温柔可亲,肩上的发丝随着轻微的动作滑下几缕,落在内衬的白衣上,分外黑亮鲜明。

沈越身上有伤,虽然不像先前虚脱无力,却也行动不是很方便,他唤玲儿扶他起来,走到小川身边,也对着万花拱手行了个礼。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

万花摆了摆手。

“在下沈越,这是我师妹玲儿,师弟小川,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万花微微颔首,礼貌似得对着二人打了招呼,却没有开口回答纯阳的问题,只是看着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指着自己的喉咙朝着对方摇了摇头。纯阳疑惑的看着他手指之处,只见万花层层衣领簇拥的咽喉之上豁然一道骇人的伤疤,极深的豁口像是刻进了那纤细的颈子,虽为旧伤但一眼看过去依旧狰狞可怖。

万花说不出话。

沈越愣了一下,立刻有些窘迫的移开了视线,低着头对万花道歉。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能说话……”

万花又摇了摇头,委婉地对他一笑,捡起身旁尘土间的枯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

红椤。

“红椤……你的名字?”

被唤的人点了点头。

“我看红兄你并非阵营中人,为何也会被关在这恶人大牢之中?”

沈越一问道出,便有些后悔,想红椤不能言表,恐怕他会为难,但万花迟疑了一下,虽面露难色,最后还是用枯枝扫平了尘土,又一字一句地在地上写了起来:

【行医路经于此,不想遇到恶人谷中人,讯我医治他谷中伤患,虽为医者本应济世天下,但受伤之人实乃一极恶之人,如若救他便是害了更多人性命,我坚持不愿遵从,便被他们关了进来。】

“简直无法无天!”

沈越愤然,本就敌对立场,他并不会对恶人存什么善意,但以往两方对峙从未伤及无辜,更别提牵连中立人士,但如今看来,自从李清渊掌权之后,恶人行事越发嚣张跋扈不讲道义,简直就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掳来,这和强盗土匪有什么区别?!

“沈师兄,别动气,你脸色才刚有些好转……”

玲儿见师兄神情有些激动,连忙轻声劝道。沈越自觉失态,再看向万花,那人也面露担忧之色,立即轻咳了一声,定下心神又行了一礼,诚心诚意的感激这一饭之恩。

“再次感谢红兄救命之恩,如有所需,沈某定当涌泉相报。”

【道长客气,只是患难于此,理应互相扶持。】

“多谢红椤先生。”

“谢谢姐……谢谢红椤哥哥!”

【小川乖,玲儿姑娘也无须客气。】

万花谦恭有礼,在地上用树枝一一回应,笔法干净利落,字体苍劲峻逸,看的人也觉得赏心悦目。之后一干人等又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交谈”了几句,沈越便被玲儿扶着回到了墙边坐下,而小川似乎是真的很喜欢这位“姐姐”,缠着他又多聊了几句,但一阵儿之后终归还是有些累了,礼貌地做了个揖,便退回到自家师兄身旁又迷糊过去。

红椤揉了揉眉间,安静地对着纯阳颔首别过,随即转过身,倚在牢栏上也似乎开始闭目养神,沈越默默地看着万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眼身侧的二人,闭上眼睛恢复了之前的寂静无声。但没人知道,就在这一片静默之中,沈越的心中自被关进这地牢以来,第一次默默地燃起了一丝抗争到底的斗志。


PS:本着写完会被某门派仇杀的心态顶风作案,只是帮朋友写的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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